再点头。 “去的是哪里?”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手语简洁。 闪烁以为金。雄伟以为山。庄严以为寺。 “金山寺?” 涂九歌指引许仕林挑起帘幕,看向密室的另一侧。 床榻上盘膝枯坐的中年僧人,似死非活,似活非死。 “他是谁?” 涂九歌缓缓比出手语——“你不可以不认识他”。 “为何?”许仕林拧起小小眉头,倏忽展开,却讶异之至。“难道他便是——” 涂九歌点头。 手语复杂,含混不清。 但许——汉——文——三字,呼之欲出,一如浮生在世。 许仕林面色苍白。 “我以为我既孤又独,双失父母。原来,却是个父母双全的有福之人呢。呵呵。”他轻笑,不知是自语,还是在说给涂九歌听。 涂九歌迟疑了片刻,伸手,在许仕林肩上,轻轻拍了两拍。 “没事。”许仕林报以难以形容的微笑,浅淡间轻刺人心。“既然父亲在此,容儿叩拜。” 他走过隔邻,顺手将帘幕放下。 两侧隔阻。 但以涂九歌之神通,仍是一目了然—— 许仕林在许汉文枯坐的躯体前,端端正正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十年西湖,他生父母。 一朝相见,便又何如? 涂九歌转过脸去,见窗外秋叶,正随一阵狂风,似泣似舞。 (第一卷完) 第十六章 殿斗?宫争(1) 开封。 宣德楼内,清仁宫中。 太后向氏与太妃朱氏南北向各在侧厅垂帘而坐。 皇帝赵煦坐在正中。 诸位皇弟宗室等,拉拉杂杂跪了一地。 两侧站着的则是范纯仁吕大防等几名股肱重臣。七十四岁的老宰相苏颂坐在御赐的太师椅上,老眼半眯。 赵煦扫视众人。 “祖母薨逝之后,独余下母后一人主掌后宫。昨日以婕妤为首,二十六名后宫联名奏请皇后,请立圣母为皇太后。此事本乃朕之家务,但母后言道,须听各位的意思。所以,今儿个朕便请大家来议议。” 南面的向太后乃是先皇神宗皇后。英宗后高氏、神宗后向氏俱在,原本早该被奉为尊位的皇帝生母朱德妃,委屈了八年,不过是个太妃之号。 但如今太皇太后尸骨未寒,皇帝连二十七日以月代日的服丧期都未满,就来议论生母尊号,却不免有些难看。 下面出生牛犊不怕虎的赵似仗着年幼抢先开口。“皇兄英明!母后如今只用着皇后仪仗,昨儿个我入宫皇后嫂嫂还说,每次相见时好不尴尬,她明明是人媳妇,却与婆婆仪仗相同,多难堪啊!” 这几句早就是他皇帝哥哥教好了的,以赵似向来之骄纵鲁莽,全无心机,说来倒也妥贴。 北面帘中轻轻咳了一声。 尚书左仆射吕大防被范纯仁瞄了一眼,站出一步。“陛下容禀。太皇太后遗旨,乃命太后娘娘主掌后宫事。现今天子正为祖母服丧中,后宫之事,臣以为,但凭太后决断便是最妥。” 此话一出,南面帘中亦是轻轻一咳。 宋朝制度,君弱臣强,礼仪尊卑并不如后世严谨。大臣对皇帝,也并无多客气。这般委婉顶撞,已算给这位初初亲政的天子几分薄面。 赵煦却丝毫不恼。“既如此,我们便议下一件事。太史监禀报,汲郡等河南各地,今年有蝗灾?” 几位大臣皱眉。 隆冬将至,这个时候来提不大不小的蝗灾,又算什么? 只有吕大防心中依稀觉得不妙。“回皇上,汲郡正是臣之家乡。今年蝗灾并不太重,当时已经救赈过了,当时是……是太皇太后娘娘处置的。皇上可调当时奏本一观——” “不必了。朕即位以来八年,这八年的每一封奏本朕都熟读过一遍了。”赵煦冷笑。“朕以为,河南蝗灾连年不灭,该想个一了百了治本的法子。你们所推崇的高娘娘,朕的祖母,生前最为尊崇国师林灵素之言。朕问过他,他言道,是河南地方德化不彰所至。朕思量良久,想到一个办法。” 他越说越冷,说到最后,竟是目露凶光,语意森森。 北面帘幕飘拂。 吕大防心惊肉跳,却又不知年轻的皇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地咬牙反问。“国师在深宫闭关,惟陛下可以得见。不知陛下与国师,商量出什么结论?” “来呀。”赵煦一挥手。“去皇后宫中,取三尺裁好的冰俏绡来。” “冰俏绡?”吕大防知那是宫中最好的白色绸缎,心中不祥之感更为浓重。 “无错。”赵煦笑得令人胆寒。“对了,亦不必取来了。直接送到河南汲郡吕府,赐给吕老太君。传朕口谕,老太君为朝廷诰命,又尊佛崇道多年,朕想请她往生到极乐世界,再为我大宋祈福!” 赵煦霍然站起。 吕大防应声跪下。“皇上!” “有人要践踏朕的母亲,朕心深痛,不知如何安慰天下人的母亲。只好请吕大人为我大宋臣民,牺牲自己的母亲了。” “皇上!臣知罪!请皇上将臣处死!高堂何辜,皇上啊!” “是呵。高堂何辜,八年来屈居妃位,宫掖在侧,仪仗窄小,朕为人子,日夜惶恐于不孝啊!” 北面帘子连连飘动,止歇时,其中已无人影。 皇帝一众臣弟中最为年长的吴王赵佖赶忙起身,跪前半步。 “臣弟以为,不若将圣母娘娘即刻迁入慈寿宫,拟尊号为钦成太后,与母后娘娘共掌后宫仪仗平齐,辅导臣弟等,及几位妹妹读书,这样臣弟等的心中,便有所依靠了。” 赵煦假意哀叹一声,闭目作态良久,方步下御座,走到苏颂面前。 “先皇与皇祖母都曾命朕,凡事多听宰相良言。苏老师有以教我否?” “皇……皇上。”苏颂说句话喘三口气。“先升仪仗。不必迁宫,直接将圣……圣……” “圣瑞阁?”宋制,只有帝后居所方能称宫,妃嫔所住,只能称阁。 “对,将圣瑞阁改为圣瑞宫……待,待服丧期满之后……再再……” “再尊位号。朕明白了。” 赵煦拂袖。“就照此议。”他斜瞥一眼南面帘幕。 南面帘幕中久无声息,终于,忍不住一阵掀动,然后亦是人影杳然。 赵煦唇边一丝冷笑。“好了,各位大人回去做事吧。诸兄弟随我回宫聚聚,祖母薨逝,咱们得要相互安慰,才能共度难关。” “……皇,皇上,罪臣……”吕大防还匍匐在地,目赤面红。 赵煦似乎这才想起他来,若无其事地扶起他来,笑道,“跟皇后说,将那三尺冰俏绡搭上三尺玫瑰金缎,送到吕府,给吕夫人裁件新袍子。这露冷霜重的,朕的股肱之臣,朕不心疼谁来心疼?” 吕大防只觉浑身冷汗,似从地狱炼池中,走过一遭。 圣瑞宫中,赵煦与朱太妃林太妃在上首,赵佖赵佶赵俣赵似赵偲等弟兄大的不过十七,小的才十岁不到,围坐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赵佖赵佶的生母均已亡故,赵俣赵偲的生母林太妃本就与朱太妃交好。赵煦环目一扫,笑道,“慈寿宫那边,恐怕不如咱们这里热闹。” 朱太妃形容颜色姣好端庄,虽已年近不惑却如二十许人,信道多年,秉性柔和,却忍不住怪责赵煦。“官家今儿个在殿内太张狂了。若真为我,再莫如此毛躁。” “母亲。”赵煦红了眼眶。“儿子在位八年,不过是旁人光辉下的影子罢了。如今终能亲政,是天可怜见,今日之争不单为娘的位号,亦是掂量掂量,这朝中究竟有谁是可以倚仗,又有谁是儿子路上的猛虎顽石。” “哥你说得对。”赵似一面吃蜜饯一面附和。“祖母都不在了,天下哥哥最大。谁再敢欺负娘亲,哥哥斩了他!” “似儿莫胡说!”坐得最近的林太妃当先吓得捂住赵似的口。“你皇帝哥哥向来是最大的,皇帝对祖母的一片孝心,可不能被你胡说给糟践了。” 赵煦却大笑起来。“五弟童言无忌,妃母莫惊。这话又如何,还怕传到了慈寿宫里不成!” 皇室弟兄们在一处用膳之后,向爱明哲保身的赵佶当先告辞。林太妃带着年纪幼小的赵俣赵偲亦不能久留。赵煦与吴王赵佖商量朝政去了。只余下朱圣瑞与幼子赵似。 “娘亲——不是,母后。” “傻孩子。”朱圣瑞宠溺幼子,“还叫娘亲就好。如今你哥哥要展翅高飞了,你也不能再胡为了。等出了服就好好在宫学念书,知道么?” “啊?……”赵似听见念书两字,不禁想起雪晴书院。“娘亲儿子在杭州去了个平常的书院,挺好玩的。儿子还结识了很多有趣的人……”他兴致勃勃正要说下去,忽然一噎。 “怎么了,说给娘亲听啊。” “不说了,不说了。”赵似怕母亲骂他荒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娘亲你礼拜三清的时候到了呀!似儿先出去玩一会。” “似儿,似儿!”朱圣瑞叹了口气。“……这孩子。” 回头看看时辰,赵似说得倒也无错。 朱圣瑞自小随父母虔信道教,长大之后更是屡有遇合。这每日三参的功课乃是必做的。 召来身边侍女,“国师仍在闭关么?” “回娘娘,仍在闭关。” “……起驾,去国师那里看看。” “是。” (2) 玉清观。 皇宫之内有一刹一观。玉清观即为林灵素所掌,虽无国师封号,君臣均以国师称之。 朱圣瑞将仪仗留在观外,孤身走了入去。 长眉白发却宛若少年的修道人早已屏退童子,亲身相迎,恭敬一拜。 “灵素见过道君娘娘。” “国师——”朱圣瑞扶起林灵素,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摇头低声道,“国师切莫如此大礼。圣瑞生受不起。” “娘娘前世为大罗金仙,此生乃一国之母,难道当不起灵素此礼么?”林灵素拂尘轻挥,引着朱圣瑞入座,亲奉香茗。 “前世忝为道君天后,却未能有丝毫利益于苍生。今世转为飘萍女身,若非国师告知我前世因果,又如何能够辅佐煦儿即位?但如今……”朱圣瑞深深一叹。“本应耐心等国师出关,但我今日见到官家……我儿,他面上死气愈加显著,而京都王气,亦已时有时无。国师,本宫心忧如焚哪。” “娘娘。”天色昏昏,林灵素拂尘再掸,周围灯火亮起。“贫道闭关,正是想引剩余王气,为陛下续命。” 朱圣瑞霍然站起。“续命?” “陛下阳寿无多。王气亦是枯竭有日。贫道此举,亦是竭泽而渔,知不可为而为之啊。” “……能有多久?”朱圣瑞语声颤抖。 “少则三年。至多……不超过十年。” “在那期限之内,必须夺回燕云十六州,迁都至北方新的王气之源处,方可避免神州倾覆,苍生涂炭,是么?” “娘娘。”林灵素忽然离座,拜伏下去。“恕灵素直言。此业并非如今这位陛下能够完成之举。娘娘心中应该有数才对,神宗皇帝为您留下一双亲子,兄终弟及,再加寻得那名关键之人,才能全功。娘娘要早做准备——” “国师莫要再说了。”朱圣瑞背首掩面。“一对亲子,俱都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国师,圣瑞如今是人,是一个母亲,而非绝情弃智的什么道君。” “贫道罪该万死。还请娘娘恕罪。” “国师请起来。”朱圣瑞话意中有无限疲惫。“我明白。慢则三年,多则十年,似儿届时,也该长大了。” “娘娘。”林灵素抬头。“贫道提醒娘娘一句:人心之险,才是世间最大劫难。” “你是说——”朱圣瑞一惊,眼前掠过今日朝堂上无风自拂的帘幕。“国师。”她咬牙推心置腹。“此举,便只有吾儿能够完成么?吴王端王他们——” “他们乃是凡胎俗子,又如何能够对抗天命?”林灵素一叹。“简王虽然年幼,但为娘娘亲生,天生道骨,等到遇上了那名关键之人,娶西夏,收完颜,续王气,迁都城,中原大难可解,万世清平可成。若是其他人即位,庸碌百年,其后契丹女真蒙古三族强分王气,更会将王气散至于方外遥远之域,人间大难,自此功败垂成,万民灭绝,指日可待矣!” 朱圣瑞倒退一步,捂住胸口。 “娘娘的心痛病又犯了?灵素多嘴,说这些作甚。”林灵素伸手相扶,温暖真气源源不断输入朱圣瑞体内。 “转为人身,再尝七情六欲,生老病死,虽苦痛无及,手无寸力。但存亡之间,终能造福万民,则圣瑞之幸也。”朱圣瑞缓过气来,摆手拒绝了林灵素呈上的药汤。“我要回宫了。似儿那里,我疑他已遇关键之人。临安那小股王气出世之日已近,还烦国师操劳了。” “哪里。娘娘放心,仙界佛国,均不会袖手旁观,杭州那里,早已有能人异士为娘娘分忧了。灵素恭送娘娘凤驾——” 三千里外。 杭州。 国丧期间,全城缟素。 但耐不住寂寞又有官府背景的花船已经游弋在了西湖之上。 低低的小曲不敢配上丝竹,只有人声清唱——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岳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歌妓们已经唱老了的一阙柳七少柳永奉旨填词所作的望海潮。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两个异族装束的少年站在湖边,痴痴竟听得傻了。 “哥,真美。这里真美,我们是否在做梦,还是已经来到天上?” “吴乞买,莫要胡说。”年长的少年持着个奇特的牛角酒囊,形制一眼便知绝非南物,口中带着两分酒气。“这不是天上,这是人间……人间的天堂呀。” “哈。哥。我们今次真来对了……能走这么一遭,我才不要做什么酋长呢,让堂兄们争去吧。哥,我们兄弟二人在此地长醉不归吧?” “你就真这点出息?”年长少年虚虚一掌过去,并未真教训到肉,却让弟弟吓得一跳,吐了吐舌头躲了过去。 “等将来,哥做了酋长,娶了上次你说好看那个西夏公主,再灭了辽国,派你做使臣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再来杭州享受,岂不快哉?” “哥。”少年随口抱怨。“你若真能娶西夏灭辽国,要么干脆把宋也灭了,把杭州赏给吴乞买吧,嘻嘻!” “——你这个小子。”年长少年有三分醉意,眼睛却雪亮雪亮。“你以为你哥做不到么?好,此生此世,完颜阿骨打在此立誓,总有一天将杭州打下来,送给我的好弟弟吴乞买!哈哈哈哈!” “国丧期间,谁人在此喧哗?” 李公甫领着一群巡夜的官兵沿着西湖过来。 “糟了,哥,快跑——” 两个少年拔腿就奔,窜到了西湖旁的窄窄暗巷之中。 “哥,你干嘛呢?快跑啊——” “停下!”完颜阿骨打没好气地答。“我撞到了人,有火折子没,快点拿来照照——” 话音未落。 一盏提灯幽幽燃起。 完颜兄弟瞠目结舌—— 完颜阿骨打身下压了一个十来岁的白衣少年。 完颜吴乞买面前站着一个长发青衣的男子。 少年也好,男子也罢,都美如三春之花,静如九天之月,容色冰清,姿似流云,用完颜兄弟他们所学会的那有限的汉话,将所有形容美丽的词藻全部堆砌开来,都无以形容眼前这对人之万一。 “仕林,你没事吧?”青衣男子语声幽幽,轻撞人心。 “先生,仕林没事。”许仕林站起来,理好衣襟,对着完颜阿骨打笑了笑。“我们走吧,雪晴先生要等急了。” 天上飘起小雨。 佘青将灯递给许仕林,自己打开墨色油纸大伞,与仕林一同转身离去。 只留下完颜兄弟如泥雕木塑,呆立不能动弹,直到暴雨倾盆,才嗷地一声,起身狂奔而避。 (3) 雪晴书院。 “今儿十五,可惜浓云密雨,见不着月光。”佘雪晴闲闲一句,却令得蜷缩靠在旁边暖炉上的迤逦变了颜色。 佘青正进门,收起来伞,接了一句。“这雨若下一整夜,到了明天,可能就成雪了。” “初冬新雪,是好兆头对不对?”迤逦边吃蜜饯边问。 “鬼知道?”佘雪晴没什么好声气。 迤逦却大剌剌召出几个屋内躲雨的过路小鬼。“喂,我表弟说你们知道初冬新雪是不是好兆头——怕什么?吃不了你们,快点说呀。” “别玩了。”佘雪晴捏了个决将小鬼安置去厨房灶底。“书院下月初就开门了,你们那边是要三月后才得开吧?明儿开始准备准备,雪晴书院不养闲人,你去女部教琴吧。” “我不要教琴。我去教小孩子诗词。”迤逦满满怨气。“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魄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团。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 “好了好了,满满的都是一个月字。你当真喜欢上那个月光菩萨了?”佘雪晴听得连连皱眉。 “不是菩萨,是候补佛!”迤逦咬牙。 佘青噗哧一笑。“候补佛又如何?如今的佛位很难等,也许三五百年,也许一两千年,他都等不到一个果位。” 迤逦眼睛一亮。“那……” 一道丽影,她扭身冒雨,窜了出去。 “做人也好,做妖也罢,有表姐如此,实在叫人忧心啊。”佘雪晴放下手中书卷。“仕林呢?” 佘青大方地宽下略湿的墨绿色外衣,内里却是极艳的桃红内裳。女子穿来亦觉太过明媚的配色,在初冬阴湿夜里,却似耀眼霓虹,更衬出佘青的一双勾魂眼眸。 “仕林自然是回去他房里睡了。” 佘雪晴伸手扯住佘青内裳。“剥了吧。雨夜没事做,来。” 佘青却退了一步。“今夜是十五。我要蓄力。” 佘雪晴眉峰一抬。“回复功力之后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佘青微微笑着在佘雪晴面前跪了下来,掀开他外袍,俯首其中。“下地府,将许汉文的生魂找回来。” 佘雪晴口中发出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追问。“地府不是说由包拯作主么?你同他也有交情?” 佘青抬起头,发丝酥酥掠过佘雪晴的腿间。“完全无。所以才需蓄力养神,硬拼一场。” 佘雪晴颤了一下,勉力压抑下情潮。“你平日话语多不可靠,今次是真是假?” “难得一句真话,信不信由你。”青蛇环抱住佘雪晴腰肢,终于难耐,掀开自己底衣。 “咦,你不是要蓄力么?” “□来时,管它生死。”佘青追啜佘雪晴双唇,缓缓坐上了佘雪晴的身。 片刻之后,佘雪晴方略移开唇问,“我同你去?” “不。”佘青狠狠一动,佘雪晴喉间一紧。“我带阿涂去。——若真遇险,阿涂比你有用,知道如何取巧遁避。” 佘雪晴起身压佘青下榻。“你觉得我无用?” 佘青咬住下唇,眯起眼睛。“能再有三刻钟不?能,便算你有用。” □渐收。 佘青盘膝坐在榻上,静养纳息。 佘雪晴披衣推门出去,绕到不远处许仕林暂居的静室内。 “仕林,已睡了么?”他轻声唤。 屋内沉沉无声。 佘雪晴不愿推门,闪身没入墙中,又穿出来。 隐约微光,照着许仕林熟睡的容颜。 ——十多岁的少年,已经洗去了童稚之气,精巧的下颔,长长的睫帘,白得透出玉色的肌肤,秀挺的鼻梁—— 佘雪晴看住许仕林,不由得心生赞叹:哪里来的这么一个玲珑无缺的小弟弟呀? 犹如月中行云,水中清漪。 亦如行云开月,涟漪破水。 许仕林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佘雪晴一惊。 手被许仕林抓住。 冰冷刻骨的细细指节,用力扣住雪晴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人吃惊。 “仕林……” “雪晴先生。”许仕林用力将佘雪晴拉近。 佘雪晴一个失神之下向后一挣,轻易挣脱。 “好好歇息。”佘雪晴不知自己为何惶恐,转身逃离。 第十七章 阳世?阴间(1) 幽冥如晦。 游魂如织。 佘青一袭麻衣,头发束起,负手立在鬼门关前。 随行的涂九歌戴住斗笠,粗布短衣,两人看来,直如一对横遭惨死的贩夫走卒一般。 但当鬼差接近到可以看清两人面貌之时,却狠狠一惊。 人世间偶有美色,奈何妖以色为心,以貌为骨,以态为魂? 愈妖,愈美,愈重。 鬼差直接转头跑去禀报,连对话亦无勇气。 “阿涂,入了此关便是阴间。小心了。” 青蛇低语间,与涂九歌二人已步入了那道禁制之线—— 若是生魂,一旦跨入,便为死灵。 若是肉躯,一旦越过,粉身碎骨。 必要走黄泉路,过奈何桥,上善恶秤,尔后按照生前所为分入古殿十重。 有佛缘仙骨,或曾修行至能洞明生死的,入第一殿,登望乡台,自忏一世所为,自寻来生去处。 行善积德、善恶相抵或未造重业的,入第二至第七殿,饮孟婆汤,由判官在六道之内,定其转世。 恶业丛生仍有善念的,入第八殿,至枉死城,在熔岩中洗去罪孽,直至能够轮回转世的一日。 心底已无一丝善念,犯下了五逆重罪,至死不悔的,入第九殿,各据罪业堕入寒冰、血池、阿鼻、无间、诛心、勾皮等十六地狱,永世受苦,直至形神销灭。 爱怨极烈,执念深厚,俗缘难断的,入第十殿,诉明冤情,依生死簿发回阳间,或是商榷去处。 但在有能为者的眼中,生死早已了断,所谓幽冥,不过三千世界中一景。重重险阻,不过来自于人—— “这条就是黄泉路,始于鬼门关,终于奈何桥。阳间距离来算要有三十里长,但对于鬼魂而言,需要走上七日七夜才到。这七日夜中,只要回头,便能瞧见自己的死地,究竟是亲戚或余悲还是他人亦已歌了。是以阳间停灵,都要以七日七夜为限,生怕死者回头之时,已是一抔黄土。” 佘青正向涂九歌微笑着指点风光,前方鬼差列队,已经躬身迎来。 “奉展大人命,迎二位贵客至第十殿奉茶。” “第十殿?”佘青眉心微蹙。“幽冥重镇,也敢邀妖族进入么?” “展大人说,若有妖念,众生皆是邪魔;若无孽心,蛇狐亦登南天。” 佘青冷哼一声。“好个展昭。引路!” 雪晴书院恢复课业。 琅琅书声伴着西湖的第一场雪,准时而来。 本该在书院念书的许仕林却穿着大氅,牵着先生佘雪晴的手,在西湖边散步。 “先生,好美。” 许仕林心情不知为何大好,难得露出如此雀跃活泼之态。 佘雪晴顺着他望过去。 “白堤至此已是尽头,果然是好景色。” “是先生的名字啊……”许仕林捧了一手的雪,来雪晴面前,一派认真模样,似要把什么奇珍异宝献给先生一般。 佘雪晴笑着接下了。“今日答应陪你玩一日,明日可要乖乖用功了。” “好,仕林都听先生的——先生快来,”他如小鸟儿飞奔而去。“这里有座桥!” 佘雪晴几步赶了上去,却叹了口气。“仕林,这是断桥。” “断桥?为何叫断桥?”许仕林回头,小脸同雪光竞色。 “等明日你就知道了。太阳一照,其余地方还是白雪皑皑,只有断桥头上积雪消融,远远看来便似断了一样……仕林,你没听过你爹娘在断桥相遇又分别的故事么?” 许仕林低头一笑。“仕林今日便认天为父,认地为母,先生以为如何?” 佘雪晴情急,一把抓住仕林手臂。“仕林,话不能乱讲。” 许仕林默默被他抓着,站得离佘雪晴极近。 佘雪晴片刻才放,讪讪道,“仕林,你长高了。” “是啊。”许仕林虚虚比一比,“比先生的肩膀高了。” “今天为何那么高兴?” “因为佘青先生不在啊。他不在,雪晴先生看起来也颇高兴,不是么?” “嗯?”佘雪晴一愣。“我谈何高不高兴。你贪你的玩,又扯我进来做什么。” “雪晴先生是喜欢同仕林一起游览这雪景,还是喜欢同佘青先生一同在房内修行呢?”许仕林竟不依不饶起来。 佘雪晴却失笑。“你今日断不像你了。问些好奇怪的问题。” “先生答我嘛。”许仕林真真难得,一派小儿女的撒娇神态。“先生怎样答,仕林便有怎样的秘密,要同先生讲。” “哦?你还能有什么秘密……”佘雪晴还在敷衍,却被许仕林的神色所震—— 上一刹还在撒娇,下一刹眸底却有沉静决绝之意。 “仕林。”雪晴虎下脸来。“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莫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仕林要将什么放在心上?”许仕林娇憨问。 “……少年心性,就如今日一般,爱玩爱闹,出来赏赏雪景,平日里好好读书,春困秋觉,心头单纯坦率,这样才……才是正道。” 许仕林噗哧笑了出来。“那先生就答仕林一个单纯坦率的问题——先生更爱雪晴先生,还是更爱我?” 他已站上了断桥桥头。 几级石阶,令他比佘雪晴高出半首。 他看住佘雪晴不放,眼神中似有胶着,又似有倒钩。 佘雪晴本要胡答敷衍过去,却不料心忽然重重一跳,倒是一时无语。 “先生终于知道,”许仕林放缓语速,话中有极清冷的烟火气,“仕林是认真的了?” 鬼风吹过。 巨大的铁簿缓缓翻动。 涂九歌抬头张望。 佘青亦驻足一拍。“这便是生死簿了。断阴阳,决生死,世人命运尽在其中。” 陡然生死簿中射出两道光焰直取涂九歌双眼—— 涂九歌闭目,瞬息之间双手一合,将光焰生生停在了距眉心寸许之处。 “呵,我上次来时也是如此。这本书但凡见了谁不在他记录之中,便要手痒来试试他人功底。”佘青闲闲一挥,替涂九歌湮灭那两道光焰。“终有一日,这本不知好歹的破书自己也该下个轮回。” 铁书似通人语,竟是一抖,往后缩了半分,又若无其事,自行翻动起来。 涂九歌看着佘青笑了笑。 他牙齿极白,笑起来时有如春花盛开,看得前来引路的小鬼一愣一愣的。 “二位贵客请稍坐,这是黄泉水泡的轮回茶,请二位慢用。阎君爷爷在殿上议事,转头就来的。”小鬼陪笑。 “哦,不仅展昭,包拯自己也来么?”佘青端起茶杯,血红茶汤内翻滚着无数气泡,血腥刺鼻之气扑面而来,他浑似不觉,啜饮了两口,赞道,“好茶。” 小鬼舒了口气。“自然的,阎君爷爷说了,二位是贵客。小的先告退了,二位慢用。” 涂九歌学佘青端起茶杯。 “如何,你眼中此茶,是否清澈飘香?” 涂九歌带着疑惑点了点头。 “你心净。”青蛇看着手中血池般的茶水,仰头饮尽。“我心繁杂。——却又如何?” 繁杂到人间极点,亦是一道风景。 (2) “仕林。” 佘雪晴忽然伸手,把许仕林抱了起来。 许仕林一惊,回头正看到两个跌跌撞撞的少年跑过来,年少的一跤滑倒在桥面上,趴着直直冲了过来。 若不是佘雪晴一抱,许仕林必被撞倒无疑。 “……又是你们?” 一脸泥和着雪的完颜吴乞买抬起头来,许仕林一眼认了出来。 “你们见过?” “那日从抱朴观回来的路上下着雨,也遇着了他们。”许仕林禁不住笑,从佘雪晴怀里挣脱,去扶那地上少年。 “俺……俺,我,我们……”吴乞买皮粗肉厚,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却口拙舌笨,求助地看向兄长。 完颜阿骨打也没什么底气,小心翼翼地对着许仕林和佘雪晴一礼。“我叫完颜旻,这是我弟弟完颜晟。我们是从北方来的商人。杭州美景,令我们倾倒。如今两次遇到公子,更是……更是……”他其实不比乃弟放松多少,一时接不下去,脸色憋得通红。 许仕林笑盈盈地为他们解围。“相逢是客,相聚是缘。二位来自北地,据说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比我们杭州景色,便又不同。” 一语激起了完颜阿骨打心中豪情。“是啊!大漠的景色,任人一眼见了,便再不会忘记。” 许仕林看佘雪晴一眼,见佘雪晴并无不快之色,便笑着邀请。“在下许仕林,这位是佘雪晴先生,西湖畔最负盛名的雪晴书院之主。这天寒地冻的,两位哥哥若不赶路的话,不如到书院换件干净衣裳,喝口热茶再走?” “好啊!”吴乞买欢天喜地地蹦了起来,却不料脚下一滑,又结结实实摔了下来。 今次连佘雪晴也忍不住一笑。 地府内却是无雪无晴,终日幽暗。 一道黑漆漆的金光,伴着包拯出现在佘青与涂九歌面前。 殿内一众小鬼俯身口呼“君上”,匍匐恐惧,不可言状。 “睽违数年,包大人风采依旧啊。”佘青盈盈欠身为礼。“前次在下来时,包大人尚是判官,如今已荣升君上,实在是可喜可贺。” “青——公子何须客气?”包拯声沉面黑,却气度恢弘。“当年在人间时就有一面之缘,本座记忆犹新。” “往事何足挂齿?”佘青一笑,“相信包大人亦不会因此一面之缘而放任在下在幽冥界内肆意妄为,搜索生魂?” “无论公子欲寻何人生魂,冥界都已制下定例。”包拯随手一指,霎时间十殿之路通透,一眼竟可望到阳间。 “哦?”青蛇挑眉。“听来有趣,难道大人要在下自行搜遍十殿?” 包拯哈哈一笑。“非也。若非幽冥职司,纵使公子在此耗上十年八载,亦寻不到你想要之魂。以公子之能,当可从此殿开始闯关,历经九殿,直到望乡台上。本座恭候在彼,若见公子,自会给公子一个交代。” 涂九歌杀机一动。 青蛇挡在他面前。 包拯长笑。“这位涂公子,定是认为此约有诈,不若趁此机会拿下本座,逼问你们要找之人的下落,才是正策?” 佘青一叹。“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冥界既敢立下此约,这条十殿闯关之路必定艰险重重。阿涂之策自是正策,只可惜——包大人是只缩头乌龟,真身不敢来此,只派幻影交谈。这岂是待客之道?” 涂九歌一震。 他竟未曾看出,眼前的包拯并非本体。 包拯却不受激。“本座是否飞禽兽类,三界共见。二位修得人身不易,是否闯关,还需三思。” “何须三思?”佘青逼前一步,眼神中媚态忽起,如云涡锁住眼前幻影。“我们赌一把就是了。” 一阵撕扯绞动。 包拯之影像忽然消失,地上却忽然洒下半口血迹。 佘青冷笑俏立。“纵是幻影,亦要小心为人所趁,反伤本体呀包大人!” 眼前通透的十殿之路忽然消失。 一片赤沉沉的黑暗。 黑到似洪荒未开,宇宙不生。 纵然以妖体夜视之术,亦看不穿四周除去黑暗之外的任何景物。 五感之中,视觉已废。 雪晴书院中天清云淡,日出煦然,远远望去,果见断桥残雪之景。 完颜兄弟一面吃着阿玲阿琼买来的叫化鸡一面痛饮着佘雪晴挖出来待客的女儿红,美景美食美酒美人在侧,俱都已经半醉半痴。 “先生为何如此用心招待?”许仕林悄声问。 “难得你喜欢他们。路遇有缘,饮酒吹笙,本来也是风雅快活之事呀。”佘雪晴一袭白裘,站在朱红门扉之侧,身姿更显修长。 许仕林看似随意地牵住了佘雪晴的手。“先生一直想过平凡人的生活,是吧?” 佘雪晴有些不解。“有什么不好么?” “没有。先生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仕林便也喜欢。” “仕林。”佘雪晴转向许仕林,“我忽然觉得你已长大。” “是呀。”许仕林深深凝视佘雪晴片刻,又瞟了一眼旁边喝酒吃鸡的完颜兄弟,忽然再不犹豫,伸手揽住了佘雪晴的脖颈,嘴唇印了上去。 冰凉一吻。 阿骨打不经意间转头,刚好见证此景,不禁怔在当场。 吴乞买正想和乃兄说话,见他如泥雕木塑,亦转头看去,手中鸡骨头掉了一地。 佘雪晴亦是睁大眼睛,不知如何自处。 许久之后,正想推开仕林,许仕林却先行放手,对着佘雪晴一笑,撩衣出门端酒。 “原来——原来你们是,是,这种关系?”吴乞买直爽无忌,竟喊了出来。 “别胡说!”阿骨打将筷子一顿。 佘雪晴看他们一眼,无言以对,转身追着许仕林而去。 (3) 雪地中佘雪晴狠狠一把抓住许仕林的手臂。 “仕林。” “先生。”许仕林抬眼,冰似的肤色上浮起病态的红晕,眼中情动,如水欲滴。 “我们……我们回屋里去说。”佘雪晴抓着许仕林,没头没脑地去到后院。 那边阿琼端酒入来。“两位壮士多喝几杯……鸡若不够,我与姐姐再去买便是了。” 完颜阿骨打笑着致谢。 却见阿琼眨了眨眼。 阿骨打忽然领悟。“姑娘……天那么冷,别去买了。请你姐姐入来一同喝一杯吧。” 见吴乞买仍是无精打采,阿骨打更在桌下踢了弟弟一脚。 待到阿琼出去喊人,阿骨打压低声音。“花花姑娘有啥不好?别总想着人家那少年了,这种绝世姿色,我们恋慕不起。” 吴乞买嘟囔了声,埋头吃鸡。 一入内室,许仕林竟不等佘雪晴说话,直接又揽吻上去,以舌撬开佘雪晴唇齿,缠绵许久,才肯放开。 佘雪晴推开也好,避开也罢,□被他搅起,却又不知事态怎会如此,倒显得手足无措,一副任凭轻薄的模样。 “先生,”许仕林抢在佘雪晴开口之前,就宽下衣衫,跪了下来。“仕林喜欢你。” 佘雪晴苦笑。“你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仕林自五岁起就喜欢先生了。”许仕林抬头,明眸清澈。“悖伦失德,无长无序,仕林知罪。若先生不爱仕林,就请将仕林打死在此,落个干净。” “你这算是……以死相胁?” “先生说对了。”许仕林明艳一笑。“若先生……先生……”他俏脸飞红,语意含羞。“先生也是喜欢仕林的,就请先生……与仕林……共赴巫山为证。” 佘雪晴再度傻眼。“不仅要挟,你,你还逼奸……你……究竟何时……我不知……不对。” 仔细想来,仕林究竟是何时开始有这种念头,佘雪晴心中本来是一清二楚。 只是从来都以为是仕林年幼冲动,以为过些日子便会淡忘。 谁料看似端方守礼,清冷无欲的少年,青蛇一去,便忽然蜕了层皮,露出他心念坚定的欲火情心来。 “先生是要取仕林的命,还是要赐仕林一个新生,仕林都无怨言的。” 话虽如此,许仕林的娇狂神态中却透露出早将佘雪晴吃定吃死的自信,起身将雪白亵衣慢慢慢慢解开。 火炉熊熊,室内温暖直似三春。 地府中却寒冰刺骨。 茫茫黑暗中,方向感彻底失常。 刺骨的冰冷一阵阵袭来。 涂九歌思索良久,在青蛇手上写了三个字:迎风走。 青蛇迟疑片刻,回了一个“好”字。 在全无方向的情况下,莫说闯过十殿,能否全身离此,亦是未知。 迎着风,向前行动。 之前早已试过,在幽冥地界内,一切借助天地灵气和过往鬼神之力施行的术法全部失灵。 唯一可用的是自身妖魂元灵。 缓步前行,似是走了许久,又似没过片刻,但那寒冰似的感觉,已从周身刺到了骨髓,实在分不清楚,究竟是在寒风中行走,还是已经彻底堕入了冰水之中,乃至于肌肤刺痛? 佘青与涂九歌终于止步。 再走下去不是办法。 涂九歌喘息一声,在暗中运掌—— 佘青一指点在他肩头。 涂九歌欲要祭出妖魂,以作照明。九尾白狐天生九命九魂,在之前的岁月中涂九歌已遭劫耗去四粒,如今还余五颗。便是祭出体外,遇险而灭,亦有四颗傍身。 但青蛇却阻住他的意图,更挈住他手腕,腾身而起! 一时间只听呼啸声锐利尖细。 似是风,又似是什么生物,钻人骨髓,如影随形而来。 佘青与涂九歌在虚空中闪避腾挪。周遭永无实物,可供攀附,向下落去之时,却令人心头一惊—— 本应踩到地面的双足,却持续踏不到任何实体。 不仅是黑暗,周遭连地面也消失,变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虚空! 涂九歌再度欲要祭出元魂。 却被青蛇死死制住。 两人向下落去,无休无止。 涂九歌略微明白青蛇想要试探对方虚实之意,略微宽下心来—— 身已在地府,还能堕落至何处! “等一等。”佘雪晴终于从混沌中找出一丝清明。“你……先前在断桥言道,有秘密要告诉我知?” “是啊。仕林原本不能确定,先生是更爱佘青先生,还是更爱仕林。” “现今,难道你已……” “佘青先生绝不会给先生带来平凡人的快乐。”许仕林眼光幽幽,却绽放着快活的神采。“仕林却可以为先生,放弃一切。” “那你的秘密便是对我……对我的……情意?”这话不知为何,听来便如此古怪,佘雪晴勉强出口,竟红了双颊。 “不是。”许仕林缓缓伸手过来,替佘雪晴宽衣解带。“仕林想要告诉先生的话,也许,先生听了之后,会……再也不与仕林亲近了。” “我怎会再也不与你亲近?”佘雪晴下意识地握住许仕林的手。 “那先生便先……教导仕林……如何享受那鱼水相融的快乐……然后仕林会将一切都告诉先生哦。”许仕林握住佘雪晴,轻轻,轻轻地移动起来。 佘雪晴却制止他的动作。“仕林,你听我说,你我之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之情。就算……就算,有什么爱慕之情……你也太小,不可以……” “先生此时说这些,不嫌太晚了么?”许仕林抿嘴一笑。 他一手服侍佘雪晴,一手伸向自己身体。 轻轻呻吟,蒙雾双眸。 纵然不通诱人之术,但□气氛,已被他的天然本能所渲染至满室生香。 更何况,那肤光胜雪,长发如墨,佘雪晴眼前,一片缭乱,无从自控。 第十八章 冥府?春宫(1) “仕林先答我一个问题。” 佘雪晴按住许仕林双手。 他若认真,许仕林一介少年,本无挣扎余地。 但许仕林口中细细呻吟,似催实逼。 “先……生。” “……你究竟爱我什么?”佘雪晴的眼眸中,有实实在在的困惑。 许仕林抬头看见那眼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仕林爱先生什么呢……仕林想一想。”他伏上雪晴的肩头,贴在他耳边细细作答。“仕林爱先生看似精明,其实傻乎乎的样子。然后呢,有时候说话做事凌厉凶悍,但其实心地却很好,又善良,又温柔。同先生在一起,仕林觉得又放心,又安心。够么,先生?” 他一边讲,已经一边与裸裎相对的佘雪晴纠缠到了一起。 那些敏感的褶皱相互触抚,情火熊熊,烧烫彼此躯体。 佘雪晴不小心放手。 一放手,许仕林便反手抓住佘雪晴,引着他向自己那少年禁地探索。 “先生!” 半是撒娇,半是情痴。 佘雪晴一面胡乱想着要好好检讨下今日此事的来龙去脉,一面又纠缠在青蛇白蛇,恩怨情仇,兄弟,□,此刻,将来的纷乱思绪中,一面还在想,仕林对自己的了解似乎有所偏差。 但双手上那些娴熟的技艺,却正帮助许仕林那生涩的肢体,打开,打开,再打开。 打开到了极限,然后就可以容纳。 “不要乱来……”许仕林迫不及待的纠缠,终于令得佘雪晴放下一切,专心起来。 “不要弄伤你自己。……让我来,小东西。”佘雪晴终于反客为主,将许仕林抱起来,放在榻上,细咽慢尝。 许仕林紧闭双眼,面孔上有妖艳的红。 “那……便来了?”佘雪晴犹疑片刻,箭在弦上,终于不得不发。 许仕林应声惨呼。 未长熟的身体,肌肤表面因痛泛起一层鸡栗,触手可觉。 “很疼吗?”佘雪晴心中猛然升起不舍和怜惜,即刻便欲退出。 “先生!”许仕林死死抓住佘雪晴。“先生莫要离开仕林!” 他情急而呼。 一瞬间五六年前为钱浙所迫避在山洞中时景象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仕林紧闭双眼,轻轻吟诵起来。 雪晴随着那诵声,开始轻轻推送。 “夹岸晓烟杨柳绿,满园春雨杏花红…… 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 曼声吟诵中,佘雪晴心中莫名涌起从未有过的感受——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如此痛惜,却又如此柔情,如此满足,似已同□上的欲望毫无关系。 这种感觉,只消一刻,便一世都难以忘记。 是“幸福”之感么?佘雪晴自问? “沿……对革,异对同。 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 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 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 呃……嗯……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啊……置……酒……未……央……宫…… 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羞……羞……看百炼……青铜…… ” □愈来愈顺遂,佘雪晴腾出一只手来,便抓住了许仕林不安分的双手。 掌指交缠,肌肤熨帖的感觉,佘雪晴忽然了解了许仕林为何不肯放手—— 如今的一刻,是否是青蛇终其一生,天上人间,三界里都从来未曾尝过的滋味呢? ——贫对富,塞对通,野叟对溪童。 鬓皤对眉绿,齿皓对唇红。 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 半溪流水绿,千树落花红。—— 地府中,利刃切割之处,却正是涂九歌与佘青紧挽的双手。 今次的攻击伴着声音靠近,佘青细听之下,陡然凝神正色,以双掌结出护法界来抗衡。 “冥府至高绝学——阎王斩么?……阿涂小心。” 法界成,利刃一沾即退,佘青忽然心呼不妙。 片刻放手之后,再伸手出去,却只触及一片虚空! 涂九歌呢? 佘青出重掌,击向上中下三方。 陡然间阴风灭,黑暗退,四周静。 一刹那的光明顿起使得佘青的眼睛有瞬息的虚花。 就在这瞬息之间,未被掌风扫及的侧后四面,无数只染血的鬼手自幽冥中伸出,去拉佘青下落。 脚下血池翻滚。 佘青已经来到第九殿内的血池狱—— 涂九歌呢? 难道已经淹没在血池之中? 佘青加速下坠。 周遭鬼手抓了个空,顿时间,咿咿呀呀的鬼哭魂叫刺破寂静,四围嘈杂无比,愈来愈巨大的声浪一波一波刺向佘青脑海。 先前的寒冰狱中,彻底的黑暗断绝眼识。 如今的血池狱中,寂静之后的忽然巨声嘈杂,可以令人暂时耳膜震动,失去耳识。 但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青蛇在急速下坠即将落入沸腾血池之时,唯一的念头就是: 涂九歌去了哪里? 血池中万虫冒起。 巨大的血红色长虫密密麻麻,将佘青笼入其中。 些许碎骨残颅,在血池中漂浮。 佘青不闪不避,任凭那些长虫穿入自己双掌掌心,将自己拖入了血池深处。 片刻寂静。 陡然间,血池水急速旋转蒸腾起来! 轰然巨响。 响声远超那些鬼哭之声,一时间群鬼被震慑到无声无息。 两道身影从血池中拔地而起,暗青色的掌气周遭一扫—— 血池水干,四壁轰碎。 周遭情境忽然散去,佘青扶着涂九歌,衣发齐整干燥,仍然立足在先前包拯消失的第十殿中。 面前的两杯茶水,还泛着余温。 似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佘青抬掌,掌心间被红虫穿裂的血洞却赫然在目。 伤口周围,无数条细细小小的血丝有如活物,正向外拼命游动,破裂肌肤。 涂九歌望至一颤,闪电般出手连封佘青双手腕脉。四目对视,涂九歌咬牙,面露深重的愧疚之色。 “莫要担心。”佘青柔声安慰。“我们两人来到此间,便绝不会一人走出去。——第九殿已过,接下来的应是枉死城了。前路凶险,一齐留心罢。” 涂九歌闻言忽然抬头后退一步,打个手势。 佘青双掌被封,欲阻而未能。 涂九歌手中平空出现一把刀。 刀之中央有一碧色小孔。 孔中有火蓬然一烧,而后填满,刀身平滑无痕。 “阿涂。”佘青语声中有一丝责备。“本命妖刀,怎可如此轻易祭出?” 涂九歌简单打了几个手势,然后便一手提刀,一手拉着佘青,向着先前包拯指出的方向快步前行。 (2) 天色向晚。 屋内的火炉烧得熊熊,佘雪晴抚着怀中熟睡的许仕林的长发,睁眼望住房梁。 “公子。”屋外阿玲娇声回报。“两位客人喝醉了,且,天又下起雪来,是不是留他们住一宿?” 侧首望一眼屋外。原来早已经天黑,一点点以为是暮色余光的,是雪光而已。 “留下他们,好生招待。”顿了一顿,佘雪晴忽然又扬声道,“那二位的命格根骨清奇霸道,似不是普通之人。阿玲,你近日也到了可以与人交接的境界了,若是看着心里喜欢,不妨就同阿琼一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公子……”屋外娇声发颤,半晌方回。“谢谢公子。” 佘雪晴勾起嘴角。 自己觉得惬意丰足,竟会不由自主地去期望,其他人也能得享同样的感受。 纵然冬日,心却温煦。 嘤咛一声,许仕林已被来往对话吵醒。 “……先生。”他朦胧间见到雪晴,伸手便抱了过来。“是不是梦?先生莫走。” 雪晴感到他手指死命抓着自己,觉得好笑,忍不住拎了一缕头发,在仕林面上来回摩挲。 仕林随着呻吟,然后终于回手去揉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啊,先生。”他埋首入雪晴怀里。“竟不是梦。” “仕林乖。”佘雪晴抱着他,如抱着一个稀世的婴儿。“睡醒了的话,先生教你如何利用□之力,接天地,通阴阳,返精存元的修行之法。” “修行……然后能如何?”仕林抬头看着雪晴,漆黑眼眸,犹如无辜小兽,渴盼饱足。 “然后能了断生死,彻通三界呀。” “先生教仕林如何能与先生欢好更久,都不会累得睡着,好不好?”许仕林狡黠地笑起来。 佘雪晴在他臀上轻拍一掌。“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两人相拥静静躺了一会儿,雪晴忽然想起些什么来。 “仕林,你的秘密呢,现在可以说给先生听了吧?” 仕林垂下眼眸。“秘密,同佘青先生有关。先生真要现在听么?” 佘青的名字,如一个咒语一般,瞬间将雪晴幸福美满的情绪,拉回了血淋淋的现实之中。 今次佘青与涂九歌实实在在,步入了一个大大殿门,门上有“不枉一死”的匾额,周遭布置,便如阳间庙宇一般,只是全无人迹,亦看不到鬼魂受熔炼之苦的所在。 绕到后殿,有两条路,一条向前,一条绕向后方第十殿处。 选了向前那条而行,不出片刻,竟见一个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大大殿门,上书“不枉一死”。 入殿,绕出,有两条路,一前一后。 迟疑下向前走去,果不其然,前方仍是如此一殿。 涂九歌解下斗笠,抛在殿中。 出殿,选向前的路,片刻之后,又见殿门。 入去,斗笠便在先前抛下之处。 原来此地,竟是一个迷宫。 再一次,选了向后的路,简简单单,就回到了第十殿。 第六次前行,到达枉死殿。 涂九歌撮唇一啸,手中妖刀笔直举起,指向高天—— 瞬息通明。 再入后殿,原本的两条路消失不见,眼前矗立起一座高山。岩浆迸裂,向着山的另一面流下去。 忽见一似兽似人之徒,推动一枚比他身躯巨大十倍的巨石,自山下向山上走去。将至山顶,巨石却又呼啦拉滚落山脚。他便再回到山脚,用尽气力,再推那巨石向山顶而去。 佘青与涂九歌行前,忍不住问,“你为何如此徒然空费气力?” “推至于山顶,便能超生,便能离开此地……” “你留在此地的一切痛苦煎熬,不过来自你推石时候的疲惫艰辛。你不若干脆放下这石头,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睡一觉,那此地又有何可怕,要如此趋避之,一心渴望离开?”佘青惯弄机巧,忍不住出言指点。 怪人却只瞥他一眼。“若真是如此,幽冥中人便会来分派我别种刑罚了。你看崖上那人,夜夜被鹰隼啄出五内,白日又长好。你再看转过山去那些在熔岩池中之鬼,这端游到那端,永无止境。你说,是不是还是如我这般,推推石头,来得轻松?” 佘青长叹。“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阁下高智,终有出头之日。” 那怪人又哈哈大笑道,“出头出去何处?世间之徒劳枉费,又比我推石头好去几多?最起码我现在每推动这石头一分,心中便有一分喜悦满足。” 他不再赘言,大喝一声,用足全身力气,推那石头上山。 一路上跌跌撞撞,几次险些为石头撞及自身。胸膛□,早已为石头棱角划得血迹斑斑。 将到山顶,石头又骨碌碌滚下来。那人便站在高处,惆怅看了几眼,再慢慢手足并用地攀下来。 佘青站在那里,痴痴看着,竟是良久不能回神。 涂九歌忽然撤出妖刀。 妖光一闪。 佘青闷哼一声,臂上已被划出深深血痕。 但吃痛之下,神思亦立即回转—— 枉生枉死。 “阿涂。”佘青面色苍白。“多谢你。先前我差点便为他言语所惑,一时间百感交集,除了放弃,竟无他念。” 涂九歌有些焦急地看住他,比了比。 佘青一笑。“不错,后面还有七殿,而你我竟已狼狈至此。这个幽冥之赌,的确有几分凶险。但事已至此,难道还能回头么?” 涂九歌微微点头,又摇摇头,只是默默撕下衣襟,为佘青扎紧伤处。 “我在宝塔中见到了我娘。” 一个大大的木桶,佘雪晴泡在这边,许仕林泡在那边,足尖相抵,热汽蒸腾。 上望星空寒气凛冽,身子却被香汤泡得发红,冬日里又有什么更高的享受? 佘雪晴呼了口气,睁眼。“然后呢?” 夜空下许仕林的眼睛像猫儿一般清媚。“先生并不知道,白娘子是为何被关入雷峰塔的吧?……或说寻常妖类媚惑人间也是常事,为什么这一桩就惊动天庭,乃至于惊动了观音菩萨呢?” “我问过‘他’。”佘雪晴不愿败兴提起佘青名字,“他说,是因为人欲大法。习得人欲大法之人可以超越三界,乃至于操控有情众生。若不加以打压,让白素贞杀了许汉文炼成人欲大法第九重,对仙佛二界来说,乃是大大的隐患。” “是为了我。”许仕林淡淡一句话,叫佘雪晴变了颜色。 (3) “我亦不清楚其中来龙去脉。但我知道,白娘子是自愿入塔,目的是临安王气。” “临安王气?”佘雪晴蹙眉。“人间事务,于我等妖族何干?” “‘他’也这样说。但……我心中隐约知道,今次,不是改朝换代那么容易……人间可能要覆灭了。” 许仕林的手指,向着扣住木桶边缘的佘雪晴的手指探过去。 指尖相触摸,一极热,一极冷。 “……然后呢?”佘雪晴从头追问。“你便是仙佛二界派来救世之子?——简直荒谬。” “我只知道,有我无我,天下大势,是两种走法。而在我二十岁时,白娘子将传我人欲大法,而后她便形神俱灭,我就有能力,可以救世。” “你要如何救?” “同人欲大法有关。先生,你记不记得那个赵简?还有今日那两个命格霸道的少年。这些人……” “都看上了你。” 许仕林忽然从水中欺近了过去,湿漉漉地扑进雪晴怀里。“先生不要把我让给别人。” 雪晴用力揽住他。“就算人间覆灭,我也会带你随便寻个地方容身。才不把你予人——但你压到我了……嗯,乖,仕林,起来。” 好容易将仕林安置在自己身边,佘雪晴笑笑正要开口,却被仕林抢先。 “他赢了。” 雪晴生生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内容。“谁,什么赢了?” “‘他’。佘青先生。他赢了。——他以人欲大法操控你和我相爱。如此,我便不会如之前安排那样去救世。然后,白娘子的牺牲便成为空谈,她就不会死。如此,‘他’,便赢了。” 佘雪晴看着许仕林。 星空下水温渐渐变冷。 雾气消散。 “你,同我,是他所操纵?”佘雪晴一字字问。 “是。” “那你……” “仕林无悔。”许仕林笑起来,如春光铺满天地。 他念了一个小小咒语,令得桶中水再度烧热,白气沸腾。 佘雪晴想了半日,颓然泄气。 “莫把水弄得太烫!谁教你的咒法?……” “碧莲妹妹啊。”许仕林笑着将热水往雪晴身上泼过去。 雪晴一个定格术凝住水珠,再伸手拨开,挪过来一把抓着仕林,压在桶边上。 “说老实话。”佘雪晴没好气地在水中伸手触及到某个地方,探指入去按摩。“……我也不后悔。” 他挺身,被许仕林柔柔环住。 星为天。 人为地。 向前走,鬼魂嘈杂。 第七殿至第二殿,乃通往六道之捷径。 许多被判的鬼魂喝过了孟婆汤,手中持着自己的判决铁券,自行走到殿前。 守门的验看铁券,果为本殿,便放入其中。 “二位,请给门券,否则不能进入。” 守门的小鬼兵无眼无鼻,面上一团模糊,只知依券行事,全无其他反应。 “券丢了。”佘青淡淡应答。 “那成,二位到前面的秤上一称,便知道是不是此殿的宿主了。若是的话,我补张券给你们。” “善恶秤?” 佘青拉着涂九歌不动声色,站上了殿门前的一块方石上。 方石岿然不动。 “抱歉抱歉,本殿是通往饿鬼道的。两位前世未犯吃孽,应该不是本殿的。请到隔邻人道那里去看看吧。” “好,多谢。” 简单的探查之后,佘青与涂九歌才明白:六殿乃是并排而列,望乡台却在前方遥远处。 亦即是说,六殿中只要通过任意一殿,便有可能前往第一殿。 但若不通过六殿直接往前的话,竟是一片混沌虚无,绕不过去,必得从某殿穿过才行。 佘青与涂九歌试了数殿。 在“天”道涂九歌得着一张门券。 但佘青却无法通过任何一殿前的善恶秤。 回到饿鬼道前,佘青再度与那个无眼无鼻的鬼兵攀谈。“我先前从第一殿来,如今竟找不着回去的路了。烦你让我入去,我便再找出路,如何?” 鬼兵竟然大笑。“出了第一殿便要饮孟婆汤的,饮了汤的又怎能记得路?但你进去了也是无用,内里都是通往各界转生之途,一旦入去了,出去的时候便是胎腹之中。你又怎能回到第一殿呢?” 佘青与涂九歌再度梭巡一遍。 除了六殿之外,确无通道。 望乡台高耸,确在六殿前方。 “阿涂,我附你身,去天道内看看。” 幽冥地界内大量需借助天地灵气的术法都无法使用。小小附身之术,青蛇亦极其谨慎。 凭铁券入了天道之殿,殿内极为冷清宽阔。 ——六道主掌的乃是“出生”。 能出生到天界,成为某个仙人的侍童,或是哪个神祗的后代,又能有几个机会? 能修行到此程度,而又不能了断生死,仍要仰赖投胎的,也只有人间的大善主,大功臣,大宗师而已。同涂九歌一批入殿的,小猫三两只,看起来都气度不凡,颇有些欢喜桀骜。 入去,却见两个小鬼,吃力地抬上一具石磨来。 “投身仙界会有个符合仙界灵气的神魂,你们现今的生魂不够资格,要先碾碎了才行。” 涂九歌骇然见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大善人被推入石磨之中,惨叫得声震殿顶,骨肉迸碎。 随在后面的另一人忍不住开口问。“那若是轮回去了饿鬼道畜生道之类的,也要如此碾碎么?” “那倒是不必,好魂降歹魂,直接去投生就是了。” ——原来地狱酷刑,竟是为了善人而非恶人准备? 两个小鬼看看涂九歌,跳过他,将那个问话的拉过去,也推到了石磨中。 那人惊叫,“为何放过他先来拉我?” “这磨碾不动他。但得去抬大锯子来,一段一段锯碎了再碾。” 那人回头看看涂九歌,竟有了一丝优越之色,坦然被塞入了磨底。 涂九歌低低叹。 都已转为天人,还为了我比你少道酷刑,你比我多受痛苦,这些事情而动念,何必,何苦? 短短行程后,必定五衰,再回此地沦落。 须臾大锯抬来。 两小鬼上来拉人。 涂九歌岿然不动。 小鬼再三用力,仍然无法使涂九歌移动半步。 一个小鬼勉力持着大锯直接向涂九歌身上锯来。 涂九歌的魂体,竟如虚无缥缈,锯之不动。 小鬼忽然哗啦一声,落下锯子,四散奔逃,口中喊着不知意义的鬼话。 “我在想,他们会不会在喊‘有鬼呀,快逃呀’——”佘青从涂九歌体内翩然步出,言笑晏晏。 ——既然迷路,就干脆闹大事体。 先前在第九殿中,属于阎君的御用武器“阎王斩”已经动用。 在第八殿中蛊惑佘青那人,细细想来,不是擅弄攻心机巧的地藏王门下甚或本尊,更有何人? 幽冥战力,不过如此。 既不知道如何走过,那便将主角都引将出来,大不了,践踏着鬼躯魂尸,再上高台。 第十九章 成败?输赢(1) 雪晴书院。 连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彻底消融。 完颜兄弟在书院留宿三日,终于没了继续借住的籍口,而要告辞。 “公子。”阿琼跪在佘雪晴身前,泪眼迷蒙。“阿琼舍不得公子。” 佘雪晴无奈笑。“我最宠爱的两个小美人,双双向我求去,要嫁到西域去享福——我还没说舍不得,你倒来哭。” “公子。”向来稳重妥帖的阿玲只是深深一福,压低声音。“最多百年,我们必回来服侍公子的。” 佘雪晴想说什么又摇头。“随心吧。西域地奇人灵,要小心行事,莫要惹事生非,不然天长地远,我也未必能即刻护到你们……阿琼虽然年长,但阿玲你向来细密,姐妹多多守望相助,好好过这一世。都莫再不舍了,这便随两位完颜兄去吧。” 根骨粗壮,命格霸道的完颜兄弟待两女起身拜别之后,才双双过来辞行。 “谢谢你,把两个美人送给我们。”阿骨打诚心一拜。“好朋友,将来有缘,必定再见。” 吴乞买跟在他身后,眼神却还在四处搜寻。 “找我么?”许仕林从门边进来,手中持着两幅字画,笑道,“幸好赶得及。两位姊姊,仕林多谢你们多年照拂,今日两位姊姊远嫁,仕林身无长物无以为贺,为姊姊们一人画了一幅小像。” 他展开画轴。